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最近腾格尔、凤凰传奇这些老牌音乐人在年轻人圈子里特别火。6月，腾格尔出现在了王者荣耀职业联赛春季赛的表演舞台，凤凰传奇一首改编曲《海底》在B站播放量飙升至2000万。这些在我们印象中称得上“老艺术家”的明星，似乎是属于70后、80后的共同回忆，如今却吸引了许多95后、00后入坑。
凤凰传奇5月8日在B站发布了第一条视频，短短两个多月粉丝就达到了110万，《荷塘月色》《我从草原来》等重置MV播放量皆超过了400万。
而腾格尔也是屡屡登上微博热搜，和周深、杨幂、花泽香菜这些年轻人更为熟悉的人联系在一起。
对于这种现象，有网友如此评论：“从《觉醒年代》到凤凰传奇，永远不要低估这代年轻人的审美能力，他们包容、接纳，不惧怕别人的眼光。”从本期重点讨论的腾格尔、凤凰传奇到“梗王”蔡国庆、唱rap的韩红以及更早期的“诸葛丞相”唐国强等，全媒派（ID：quanmeipai）将聚焦于当下年轻人对老牌明星的喜爱这一现象，从以下三方面展开讨论：
1、当下年轻人如何看这类“翻红”？这体现出怎样的内容审美以及内容消费心理？2、老牌明星在年轻圈子的走红，究竟是前者迎合了后者的审美趣味，还是后者在通过对前者的考古解构中获得了某些社交乐趣？3、内容审美鄙视链发生逆反，当下的新兴媒介如何影响了受众“雅俗共赏”的审美观？从2009年发行的《最炫民族风》到2021年演唱的《海底》，凤凰传奇一次又一次唱进了听众的心坎里，只是与当年风靡大街小巷的彩铃声不同，这一次场景转移到了在线视频平台。而在另一边，翻唱着《恋爱循环》《隐形的翅膀》等流行歌曲的腾格尔老师，通过强烈的个人风格，为演艺事业开辟出了一条新跑道。
腾格尔老师翻唱《隐形的翅膀》。图片来源：腾讯视频
这些曾经与年轻人的追星审美不太搭边的“老艺术家”，现在为什么会受到持续的关注和追捧？就此问题，笔者在社交平台上访谈了18位年轻人。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内容特点（歌曲）、歌手风格与审美变化这三个层面。首先，对歌曲内容来说，当问起凤凰传奇《海底》是否好听、是否有颠覆过往印象时，有15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两人相反，还有1人表示“没听过，不敢乱答，不过觉得组合的定位很有意思。”在赞同偏多的回答中，大家都认为这算不上是颠覆整体印象，更多是凤凰传奇抓住了如今媒介市场的机遇，大家的欣赏与喜爱则可以大致归为以下几类原因：第一，乐种新颖，风格独特。一位受访者说，无论是《荷塘月色》《月亮之上》还是《海底》，都体现出一种在“保守中混合点新潮”的风格，这也是该组合这么多年来始终充满辨识度的特征之一。另一位受访者同样表示：“风格强烈，穿透力强，无论过了多少年听到前奏还能跟着哼两句，旋律都刻在了记忆中。”
第二，歌曲温暖，有对话感与聆听感。在交流过程中，被高频提到的词是“泪目”，其中，有4位受访者都表示特别是在一些需要力量的'网抑云'时刻，会单曲循环《海底》直到泪目。
“rap那段有种看破尘世的念经感，整个歌就有种从深渊拉回来的感觉。”其中一位受访者这样说道。“迷茫的时刻，其实我们是需要过来人的声音的，这就是《海底》戳中我的原因。”
凤凰传奇翻唱《海底》的B站视频弹幕
但在持不认可态度的受访者看来，《海底》这首歌更多是从曲风上颠覆了TA们对凤凰传奇过往的印象，比如其中一位就表示：“整个歌的感觉太悲哀而致郁，新加入的说唱太吵，听不习惯，不如以前元素比较简单的歌曲。”其次，聊到腾格尔、凤凰传奇为什么能翻红的时候，出现了意见不一的声音。有2位受访者认为，如今这种状态根本不算翻红，“只能说年轻人终于认识老艺术家了。因为我小时候腾格尔就很红。”还有更多人从“翻红究竟是因为实力还是玩梗”这个角度展开思考，如：“这些翻红的人本身就有自己的辨识度。判断流行音乐是否流行，实力因素应该在个人辨识度之后。”“我认为实力和玩梗兼而有之。虽然不能由此说什么‘年轻人自信起来了’，但这种现象也不得不让我们承认：曾经以‘专业’和‘年长人士更偏好’为标签的一些艺术家或歌手，确实因为玩梗或国潮，抑或B站等新媒体，在二次创作的过程中又火起来了。这或许就是如今网上常说的‘文艺复兴’。”“他们能翻红，实力是基础，但是玩梗更是让他们翻红的重要手段，缺一不可。”
另外，也有受访者提到了是自己的审美有所改变，才能在多年之后认识到他们的能力与个人魅力。
老牌音乐人走红的原因究竟是因为迎合了当下年轻人的审美趣味还是其他？这也是本文接下来想要重点讨论的一点。有数据显示，制造了一系列“广场舞神曲”的凤凰传奇，在6月5日-7月5日这个区间的网络关注受众年龄分布中，29岁以下的群体已经超过五成。为什么这些老牌音乐人的年轻化转型卓有成效？网络上怎么就纷纷开始刷起了“你永远可以相信凤凰传奇”“有求必应腾格尔”？理论层面，从营销学的角度来看，可以从“AIDA营销公式”获得一些启发：成功的销售需要将消费者的注意力（Attention）成功吸引到产品上，使其对产品产生兴趣（Interest），进而促生购买欲望（Desire），最终达成购买行为（Action），实现交易。而在传播学的视域中，或许可以用符号传播理论来解释，一切传播都可以看作“意义与符号的两度翻译过程”，即讯息中的重要因素在传播中转化成为符号（例如流行梗、被传唱的歌词等），而在其中，受众表面上在交流符号，实则是精神内容的交换，即意义的传播。综合以上理论与访谈来看，这些人身上的梗或相关爆款的形成，需要具备以下几大要素：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几年前，你可曾想象到，有朝一日能在B站刷到腾格尔老师用鬼畜的大头贴形象翻唱抖音神曲，在跨年晚会上身着花棉袄唱着“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甚至与二次元声优花泽香菜合体演唱《恋爱循环》？在探索中，与年轻人对话的“密码”慢慢被找到。凤凰传奇《我从草原来》的MV因为鬼畜的风格引发热议，“凤凰传奇真的这么缺预算吗”在微博的话题阅读量突破了4.4亿，冲上热搜。凤凰传奇《我从草原来》MV的鬼畜风格。图片来源：微博@潮流娱乐
虽然没有跨界，但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确实做到了转型。对于这种反差萌，腾格尔本人是这样回应的：“让现在的孩子们喜欢我那种纯粹的（草原）风格挺难的。毕竟年代不一样，我既然生活在这个年代，我就一定要学会融合。”[1]其次，在目标受众方面，虽然“是否有意迎合年轻人”的争议声始终存在，但无法否认的是，在一个又一个刷屏的梗背后，他们的确给予了年轻人接地气的陪伴感。
就像是父母最初学着用各种表情包与我们聊天一样，以腾格尔为代表的老牌艺人们，或许就是想要通过这种亲切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了解年轻人的喜好，与新一代更好地沟通。用年轻人的方式走进年轻人的世界，这多多少少是一份真诚的体现。而用户在感受明星翻红的同时也“考古”着过去的记忆，感受着审美的变迁。例如，凤凰传奇的微博超话中，已经有1.1万“凤迷宝贝”，各地后援会纷纷建立起来，各个年份、各类清晰度的考古视频、精彩cut 纷纷被上传分享，有网友评论，“08年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放《自由飞翔》这首歌，一转眼就13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可惜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当这些老牌的甚至“古早”的形象和声音重新大范围回归网络，很多网友对于过往岁月的记忆也被唤起。在弹幕里、在评论区、在每一次的转发中，网友们都能传递更深层次的意义。一方面，在旧时光的柔焦效果和独特滤镜之下，老歌带给人们的意义更加饱满，这些音乐人的“走红”，有情感上的加成；另一方面，在自发宣传新歌、玩梗的同时，这种被戏称为”文艺复兴“的现象里，复兴的不仅仅是音乐作品，也是用户曾经潮水充沛的内心世界。在音乐媒介生态学（Music Media Ecology）的观点看来，媒介为音乐创造了新的表现方式。美国学者、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分校哲学教授道格拉斯·凯尔纳指出：“随着媒体文化变迁，我们被一种史无前例的声色浪潮影响着，制造体验和主体性的新模式。”［2］由此，网络媒介的兴起，其实也改变着“声色浪潮”的方式。在音乐制作行业中，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响度战争”（Loudness War），指的是在母带制作的时候，“将动态做窄，再整体把音量往上推”，这样能够让歌曲在电台、电视、音响播放中听起来比其他歌曲音量大。［3］在音乐多数是外放的“彩铃时代”，谁的声音大，谁在抢占注意力市场时就多了一个优势因素；但如今大家纷纷带上耳机听歌刷视频，手机在学习、工作时间调成静音，音量早已无关紧要，反而是谁的渠道与玩法妙，才更可能被市场接受。音乐行业慢慢认识到营销的重要性。正如短视频平台造神曲、B站造场景，于是一首首“短视频BGM”应运而生，歌曲相关的文字梗也被玩得不亦乐乎，这是新媒体环境下音乐传播社交化的一种体现。这种现象在人们对短视频的消费上体现的更加显著，例如许多曾经觉得短视频“土嗨”的网友，最后都惨被自己打脸。结合这种背景，人们的审美也经历了两种流变：其一是不同审美逐渐趋于平等，雅俗共赏；其二是破除审美偏好的心理屏障，大大方方地说出喜欢。随着文化形式与载体的愈发丰富与蓬勃，今天的网友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个人品味变得愈发“分化”：在B站刷梗刷鬼畜，在知乎写严肃科普，在腾讯新闻看资讯，在各式Live场所畅聊摇滚、hiphop与电子乐……所谓高雅、平凡、高低格调的概念，在各类审美偏好大多都能够栖身在一个个对应的媒介场域之后，逐渐开始瓦解崩坏，我们愈发难定义何为“流行”，何为“酷”。或许，左手画龙右手画彩虹，一边看着卡夫卡的小说一边单曲循环《凤舞九天》，这种包容多种多样文化形式的态度，才更是一种“酷”的体现。另外，如同李诞曾在《吐槽大会》中表达的：“每一个人都听过凤凰传奇的歌，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调侃背后，其实也反映出某种共性的心理特征。正如许多年轻人喜欢土味视频但并不愿承认，这种内化的情感被人类学家称作“文化亲密性”，简而言之，是一些小群体中的成员能够心领神会地运用与共享某些可能让外人感到“尴尬”的文化符号，并在其中得到情感安慰与身份认同。而如今凤凰传奇以更加年轻化的姿态走入大众舞台，被更多年轻人看见，也被更多人喜欢。在这背后，也许并不是年轻人的审美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只是如今的媒介环境改变了内容审美的鄙视链。如李诞所言，过去很多人偷偷哼着凤凰传奇的神曲，但不敢随意表达。现在，鄙视链逐渐破除，吐槽凤凰传奇已经不能体现一个人有多么高雅了，但“入坑”凤凰传奇、整整齐齐地刷着“文艺复兴”，却能带来很多社交乐趣。这其中，新媒介帮忙搭建了联系的桥梁，让更多声音被听见，也因提供了发声的场所，让许多人得以表达喜爱。就像“生活处处皆艺术”这句话所揭示的，真诚的音乐，一定能触及到人的内心，而让我们感到触动的艺术，就是好的艺术。这份对多元艺术的包容，与我们愈发丰富的审美趣味一同，构建出一个广阔的、也更加充满想象力的文化传播空间。所以，如果你刚从腾格尔的坑里爬起，又掉进了凤凰传奇的《海底》，那不是你的内容口味变了，是你的内容审美心态变了。
